陈丹青：
批评这个词，criticism，是从英文过来的，中国没这个词。过来以后呢，发生歧义。批评、批判，这些词在人际关系的泱泱大国里被认为不给面子。“哥们儿你骂我？！”这是很重的一句话。饭馆里俩男人喝着喝着，忽然脸色一变：你他妈骂我？！接着打起来，酒瓶碎一地。中国人自尊心非常容易受伤，群体性幼龄化，开不起玩笑，听不得真话。女孩男孩都有这毛病。我成长时，七十年代，没有一天饭馆里不打架，一塌糊涂，满脸血。所以批评一词到了中国，非常容易起误会。
有个李长之，北大学生，大家听说过没有？三十年代鲁迅的《呐喊》、《彷徨》、《故事新编》出来后，这哥们写出一本书《鲁迅批判》，寄给鲁迅。鲁迅很高兴，送自己的照片给他，背面留了言。你去读读看，他一五一十告诉你，《故乡》哪几句好，怎么个好法，另外几篇，不好。失败之作。还有几篇哪几句好，哪儿是败笔，等等。一个小伙子啊，二十来岁，当时这种情况很普遍的。另有直接写信发文批评郭沫若，批评胡适，跟他们叫板，弄到后来，熟了，还跟长辈借钱花。这就是当时的师生关系，长辈晚辈的关系。现在可能吗？天方夜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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